風不止

　　父親往生了。走的還算安祥，沒有太多痛苦。悲傷，一點點，喜悅也許還多些，看他被病痛折磨了這麼久，現在總算是不必再受苦。
　　太平間助唸時，看到父親原本消瘦的臉龐，似乎變的圓潤許多，表情平和，應該是放下了吧。
　　這次總計住院28天。原本發燒的情形，早在住院兩週後就已經控制下來，醫師建議等小腿因水腫引起的發炎現象較為緩和後，再辦理出院。怎料6/27凌晨突如其來的一場惡寒，以及隨之發生的高燒現象，讓父親好不容易漸有起色的身體繼續衰弱。頭兩天都是凌晨開始發燒，靠退燒藥退燒後，白天還是可以正常說話以及飲食，甚至下床走動。6/28晚上來看他，也還有跟他說話。但是，6/29以後，卻再也沒有醒來過。6/28晚上沒買到，父親從前一天晚上就念著想吃的八寶粥，沒想到竟成遺憾。
　　曾經在心裡想像過幾種父親最後可能的狀況。結果父親的狀態似乎發展到最糟的那種。人失去意識，生命卻依舊存續著。因此許多在父親眼中屬於失去尊嚴的事，不得不然的進行，目的只是為了延長他的生命跡象。
　　與家人討論過後，6/30簽了放棄急救切結書。即便如此，院方仍然根據表徵逐一施行緊急處置：小便無法排出，插尿管協助排尿。阿摩尼亞指數偏高，因此灌腸刺激排便，希望能降低該指數。無法自行排痰，進行人工抽痰。抽痰發現抽出大量暗褐色液體，懷疑是內出血，因而插管至胃部強制排出體液。呼吸效率差，擔心吸入氧氣不足，使用面罩供應純氧。
　　有時候會想，這些緊急措施，延長的不只是父親的生命，或許也延長了父親的痛苦。進入昏迷狀態後，父親仍然斷斷續續發出的呻吟，雖然不知道是否有知覺，但每聽一次，家人的心頭就像針扎般痛一次。之前尋求中醫的治療，只能做到控制不讓腫瘤惡化，相對的也許也是延長痛苦。
　　綜觀父親罹癌的這幾年，一直過的很辛苦。舉凡肝臟血管栓塞手術，術後的腹賬反胃掉髮，一直以來的腹部悶痛，去年開始的長期失眠，中醫治療長期服用苦不堪言的中藥，以及背負了近一年，欲除之而後快的膽管引流袋。每件都曾經讓他高呼快要死了不想活了。由此思之，似乎延長的真的不只是生命而已。換做是自己，還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忍受的過來。
　　這麼一想，會突然覺得父親實在是非常勇敢的人，從小到大獨自經歷忍受了許多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。雖然嘴上喊著生不如死，但是心裡卻似乎不曾放棄過。有時候看著父親消瘦的臉，無神的雙眼，會覺得不忍心而無法多看一眼，但是一想到父親是這麼樣奮戰過來的，又會讓人驚覺其實一直以來缺乏勇氣的竟是自己。畢竟，他是這麼努力的與死神搏鬥著。
　　換個角度想，其實延長的還有與孫子相處的時光，與兒女相處的時光。希望父親臨終前的最後想法是這個，那他會走的自在些。

****************[紀事]****************
[06.29 08:00 AM]
　　母親打電話回家，說父親凌晨又開始發燒，而且燒一直不退，問我怎麼辦。交代母親先等上午主治醫師巡房的時候，瞭解一下前天抽血檢查的結果，是否真是膽管引流的部分再度發炎引起，以及是否已經沒有抗生素可以使用。
[06.29 08:30 AM]
　　起床梳洗後，牽了車準備上班，但是心中卻有個從接完電話後就存在的不踏實感。於是打電話問母親醫師是否來過，還有我需不需要請假去一趟醫院，結果母親還是一貫的含糊，要我自己判斷需不需要。
　　父親四月第一次因感染發燒，隔將近兩個月又再度感染發燒，這次卻間隔不到半個月又發燒，期間縮短。心中隱隱有個感覺，也許不去就沒機會了。於是毅然決然的驅車前往醫院。
[06.29 08:45 AM]
　　到醫院後，看到父親泛黃無神的雙眼，自然垂下下巴而張大的嘴巴，似乎很辛苦的用他呼吸著。看到這樣我心一驚。看到我來，母親輕輕拍打父親的臉頰，告訴他我來了，要他醒一醒。結果父親竟連撐開眼皮的反應也沒有。
　　我心想，難道真的發生肝昏迷的現象了嗎？(後來的抽血報告顯示，阿摩尼亞指數89，遠遠超過標準值50，證明父親的確已經肝昏迷。)
[06.29 09:30 AM]
　　主治醫師巡房。觀察父親的表現，醫師表示呼吸已經不是很正常的方式，屬於二氧化碳偏高觸發用嘴巴吸氣的動作，是偏向本能的反射動作，顯示腦部的機能已經無法很正常的控制呼吸的動作。最後告訴我們，要有心理準備，根據經驗也許會是在這一兩天。
[06.29 01:00 PM]
　　嫁到台中的二姊與姐夫趕到。
[06.29 05:30 PM]
　　大姐、姐夫以及兩個小孩從苗栗回來。
[06.29 06:00 PM]
　　因為情況似乎不太樂觀，所以母親也通知了父親的兄弟姊妹，盡到告知的義務。至於能不能來，要不要來，就看他們自己了。(因為兄弟姊妹間的關係不好。)
　　住在附近的叔叔，之前與父親吵架後，原本負氣互不連絡，倒是在下午趕來見父親一面。
[06.29 08:00 PM]
　　岳父與老婆帶了兩個小孩來探視父親。
[06.30 05:00 AM]
　　清晨五點多，發現父親會自己睜開眼睛，會眨眼，會慢慢轉動眼珠，對光有反應。不過對於家人的叫喚卻完全無反應。
　　整個上午，父親的眼睛偶爾會自己睜開。現在回想起來，那應該是所謂的迴光返照現象了。
　　之後心跳數，血壓值，都相繼緩緩的降低。
[07.01 07:30 AM]
　　原本緩慢降低的心跳，突然驟降到只剩每秒二十幾下。二姊淚流著在父親耳朵邊叫喚，要父親加油。打電話緊急通知老婆把小孩帶過來，我告訴父親千萬要等到兩個孫子來。
　　不知是我們的叫喚奏功，還是父親的生命力強韌，心跳竟逐漸回穩。
　　此後，父親眼睛似乎不再會對靠近的物體作出眨眼的反應，吸氣的力道好像也減弱了。
[07.01 08:30 AM]
　　岳父母、老婆及小孩趕到。探視父親一會，感覺暫時無危險後，才離開醫院。
[07.01 10:25 AM]
　　叔叔再度前來探視父親。沒想到才剛到不到10分鐘，父親心跳就突然再度驟降，同時吸氣間隔逐漸拉長，直到終於無法吸氣。二姊泣不成聲的在父親耳盼叫喚，但父親卻終究無法再吸一口氣。最後呼吸停止的時候，心臟仍然繼續跳動著。父親有顆很強的心臟，停止呼吸後又過了將近五分鐘心跳才停止。
　　父親斷氣的時候我並沒有流淚。原本以為我的心情會很平靜，沒想到在父親心跳停止那刻，淚水竟會止不住的決堤。實在是哭的有夠難看。
　　那一刻，母親也再也忍不住，放聲大哭。
[07.01 10:40 AM]
　　醫生正式宣告父親死亡。